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噬梦人第13节(1 / 2)





  不变的是,那手心中墨黑色的花朵仍缓慢绽开着……

  k突然领悟,他变成了精神病院中的病患。而那盛开中的黑花,是血。

  血花在他的掌心盛开。血花在他的指尖盛开。(他手中握着尖细铁条。)血花沾滞于他的脸、他的衣物、他的身躯。(一个女人倒卧于他身下。)血花喷溅于床缘、地板与满是壁癌的白色墙面上。(女人双眼圆睁,异物没入胸口。)黑白默片快转,大大小小的黑色血花持续地盛开着……

  (……1984年2月你出生于台湾。2000年6月你开始将自己关入房间。你不再出门,三餐均有赖母亲送至房门口,并拒绝与任何人交谈。2001年12月你突持榔头攻击母亲,被制伏后送至精神病院。入院后你继续保持沉默。2004年4月你持尖细铁条攻击疗养院工作人员,造成护士一死一伤……)

  k睁开双眼。

  幻觉黯灭。他再度置身于高楼旅店豪华客房中。

  他再度听见了自己的心跳。

  他抚摸自己的额角。暗红色犹胎记维持原貌。然而他感觉,那此刻正蛰伏于胎记内里之紫色蛭虫,似乎亦隐约应和着这属于一个间谍的,心律之擂击……

  间谍。背叛者。面目模糊之人。《哥德巴赫goldbach》。《地下社会》。《电獭》。2213年他通过中间人m开始与生解的情报接触,持续六年。而这样的状态结束于距今三周之前——

  11月。2219年11月,第14次传递任务。磁浮轻轨红线r19站。k想起在那最后任务中现身的流浪汉。他神秘且意指不明的话语。那确实极可能是用以传递特殊信息的手段——即使信息本身可能仅需被简单化约为一句:“我们在监视你。”

  我们在监视你……

  k当然不曾预期,那竟会是他首次接收到关于前女友eurydice的一些不寻常情报。

  那些eurydice所记录的,与k直接相关的“梦境报告”。

  他原以为,那仅是另一次为收取酬劳所做的例行性接触而已。

  第19章

  2219年11月17日。夜间9时30分。d城。磁浮轻轨红线r19站。

  晴朗寒冽的冬夜。气温已落至冰点以下。冷风刺骨,无雪,但空气中似乎飘散着雪的气息。

  k竖起铁灰色大衣衣领,快步走下由地面深入地底楼层的阶梯。

  r19是个大站,位处磁浮轻轨红线与绿线交会点。整座车站共构于一24小时营业之大型精品百货北侧。夜间人潮虽无法与尖峰时刻相比,然而除旅客之外,尚可见到许多购物者在车站与商场间穿梭来回。他们或单独一人;或有些男女结伴推着婴儿车,显是下班后合家外出购物的年轻夫妻。

  时间已有些晚了。商场漫漶着一种疲惫的,百无聊赖的气氛。

  k戴上墨镜和呢帽,只身越过一排排明亮的灯箱与精品橱窗,穿过一处角落甬道,而后进入洗手间。

  他在洗脸台前稍作停留,脱下手套,按了点洗手液,洗了洗手。

  一个正在一旁烘手的男人看了他一眼。

  k进入浴厕隔间。

  五分钟后,他变换装束走出洗手间。铁灰色长风衣已然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式样简单的黑色毛衣。鸭舌帽帽檐下,周遭线条清晰的景物倒映于墨镜银色镜面上。

  人声起落。人群像是各自被定影于黑色胶卷上的虚像一般,以彼此相异的速度卷动着。或许是由于商场内空间之荡阔,所有的声音都拖曳着某种空间的共鸣或回声。

  k搭上电扶梯,在二楼、三楼与四楼各逛一圈,而后搭乘电梯回到一楼,找到安全门出口,由楼梯间下行至地下一楼,进入轻轨车站。

  那并不算是车站的实质中心。那其实是个被规划作为方才精品百货之延伸的、较低层次的边陲区商店街。与全天候营业的精品百货不同,此处的店家已然陆续打烊了。

  k穿过售票区和月台闸口,走过几家已过营业时间的次级品牌时装店[那些橱窗里的生物模特儿(organic model)[1]尚不时摆摆手,拨拨头发,挤眉弄眼地吸引路人注意]、一家咖啡馆(近满座;吸烟者身旁缭绕着多彩的,幻变中的光雾)、一家饰艺品店(围裙女店员正百无聊赖地使唤微型机器人帮自己美甲;一个瘦小而面容俊美的棕发男人流连于货架上成排瓶瓶罐罐前)、一家临时皮件畅货中心(过季的皮包皮夹被散乱堆置于平台),而后往车站的边缘处走去。

  k来到置物柜前。

  接近一整面墙的大型置物柜。仿佛由相邻制式空间无性生殖复制而来;除了位置相异外,一格格置物空间皆不存在任何独特印记。灵骨塔一般。k注意到头顶的青白色灯光故障般明暗不定地跳闪着。

  不规则气流正卷动着纸张,擦刮出薄脆声响。远处约20米外,四个青少年一身花俏装束,围坐在地上打扑克牌。疏疏落落的笑语。一个穿着暗红色厚夹克的流浪汉瘫坐于置物柜旁的墙角,夹克帽缘盖住眉心,前襟几撮花白须发垂落。

  他低下颈子,整个人瑟缩于臃肿而脏污的衣物中。

  k对那流浪汉稍作观察。伴随着混浊的鼻息,那流浪汉的躯体规律地一起一伏着。像是睡着了。

  似乎未有任何异状。k自口袋中掏出指纹钥,打开最左侧下数第四格的置物柜电磁锁。

  并非k预期中装着现金的小信封。

  是一个约略半个枕头大小,颇具分量的深色纸袋。

  k有些惊讶。他将纸袋卷成筒状,插入裤袋,锁好电磁锁,立刻转身离开。

  便在此时,流浪汉醒了过来。他突然动了动肩膀,仰起脸(那脸因满是须发而难以辨识五官),颤巍巍伸出右手。“先生。”他喃喃说着,而后又大声起来,“先生。先生!”

  k被吓了一跳。他本能停下脚步,回过头去。似乎是个有着绿色瞳眸的老人。“先生!”流浪汉坐直了身子,“先生,施舍一点吧,上帝会祝福你的!……先生,那些,火,火与光……施舍一点吧,先生,真的!”

  k正想脱身;然而看似疯癫的流浪汉不给他任何迟疑的机会。“先生,给点钱吧,”流浪汉掀起了连衣帽,说着说着便要站起身来,“给点钱,你会有好报的——”

  k紧张起来。然而他明白,以目前状况,不应作任何停留。“先生,你不能就这样走掉啊,先生!……”流浪汉仍在他身后没头没脑地喊,重复着怪异的语句,“你走了,我们的,那些行走着的人们,那些来来去去的灵魂……怎么办呢,先生,再给一点钱吧,”流浪汉并未起身,坐回地上,“施舍我吧,先生,给我钱,别看那纸袋里的东西,别管它了,那不是你应得的,不是你该知道的,先生……雪呀,那是雪,宿命的,雪的话语,听……”

  k悚然一惊,几乎就要停下脚步。但毕竟没有。快步疾走的同时,k依旧清楚听见流浪汉颠倒难解的话语:“先生,下雪了,光与火就要黯灭了,那些潮湿的气味,潮湿的火,先生,雪愈来愈大了,窗帘被风吹动,纸牌就要被掀过来了,先生,施舍一点吧……你不能走,别看,不该是这样,那不是你能承受的啊……”

  三分钟后,k穿过宽阔廊道,先至月台闸口旁一间洗手间换了上衣;而后转回精品百货商场,搭电梯至五楼,连着五楼、四楼各绕一圈,再下至三楼。他找到另一处洗手间,进入隔间,换掉长裤、墨镜、皮鞋,最后戴上一顶鸭舌帽。

  换装完毕后,k翻出纸袋,就着洗手间中的鹅黄色灯光快速翻阅了里面的文件。

  k走出隔间。洗手台前,一位大浓妆小丑正盯着面前的圆镜。虽说是小丑,那男人已一身领带衬衫,显然是刚卸下小丑身份。起初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k,只是看着镜中自己的脸。他先是摘下鼻尖圆球,而后拿起毛巾专注地搓揉着自己的嘴角;不多时,又从鼻下卸下一条假须。

  小丑看了看镜中的k,向他挤挤眼,淡淡做了个鬼脸;而后转回视线,开始搓揉自己的眉毛。